日常生活心識學---一位學佛人的生活隨筆(十三)
文/陳政雄
上一篇文章中談過,器世間的安危禍福,與眾生所造作的善惡染淨業有關,只是這個道理,需要從佛法的生命觀點來看,才有可能理解。很多人都不理解一件事情,為什麼一向都接觸西方科學的精神科醫師,會對佛法如此熱衷?一般人的印象中,醫師所學的是西方系統的科學知識,是理性實證的學科,應該比較不會有這種「宗教迷」的現象;而精神科所研究探討的內容,也多是從唯物觀點來看人的大腦功能與精神心理運作,其實也離宗教有很大一段距離的。但是,這一些看法終究都是刻板印象,所以才會有人認為,有虔誠宗教信仰或熱忱者,尤其是其宗教對象為佛教時,這種人通常是比較不理性、不現實的人。然而,佛法與其他宗教的崇拜以及世間人所認知的鬼神迷信,其實是有天壤之別的,這在我以往所寫的文章中也多有舉證說明,有興趣讀者可自行參閱。但這種觀念的改變其實非一朝一夕可成,而現代人也已經養成「眼見為憑才是實證」的習慣與論證,這也是人類文明科技化之後無可奈何的事。
一般人多少都接觸過佛教,只是一般人所瞭解的,其實幾乎是已經被誤解的佛教。有些人所理解的佛教是「求財富、求平安」;有些人所理解的佛教是「一切都放下、不要太執著」;也有人所認知的是「輕安自在、平安就是福」;也有人心目中的佛教就是「緣起性空、一切法畢竟空」。這一些認知不能說是全然錯誤,但也只能說是表相的佛教、世俗的佛教,因為都只教導大眾在現象界的世間法上計較而已;而真正的佛教,真實的佛法所探究的,其實是生命的實相,也就是生命的終極奧秘與宇宙如何生生不息運轉的道理。這生命的終極奧秘函蓋了生從何來、死往何處去的真相,也函蓋了銀河系乃至宇宙間的所有星系,之所以生滅與如何生滅的道理。但這個實相所函蓋的內容太過於浩瀚了,如實演說出來終究令世間人難以置信,也難怪佛經上常會出現「佛法難聞」這樣的經文了。
可能有人會認為,說「佛法難聞」是否有點誇大不實呢?放眼臺灣目前的環境,到處都是素食餐館或各大山頭所設立的修行道場,也隨處可見佛教文物店或擺放任人自取的佛教結緣書,乃至有線電視好幾個全天候的佛教臺,隨時都播放著講經說法的節目,佛法怎麼會難聞呢?然而,「佛法難聞」的真實意涵應該是:「真實的佛法難以有因緣聽聞到,而能輕易聽到的幾乎多不會是真實佛法」。由目前的環境中所呈現出的狀況來觀察這一點,也確實是如此。真實佛法之所以會難得聽聞,並不是因為訊息傳播困難的緣故,而其實是因為大眾越來越不相信佛教教義有其真實意涵,因此就先入為主的排斥而不願意接觸;即便大眾有機會接觸到,其因緣也多會是與表相佛教、世俗化的佛教結緣;或許有部分的佛教徒能有機會接觸正法道場,卻也會因為善根福德不具足,或對原先已熟稔之道場情執深重難以割捨,而依然無法信受。真正有因緣接觸,也具有善根福德可以信受之人,終究是鳳毛麟角,難得可見。因此說在目前的臺灣,乃至擴及到全世界,真的是難聞真實佛法,這種說法其實是一點都不誇張的。
或許也有人會想,即便佛法是真實的,那又如何呢?真實佛法對個人、對現實生活能有什麼作為?能讓人免於財務困難、就業危機嗎?能讓人免於病痛、長命百歲嗎?能讓人無憂無慮、沒有煩惱痛苦?或讓社會的罪惡消失、人間永無天災人禍?這一些提問,如果從生命實相、生命輪迴不息以及因緣果報的觀點來看,其答案是肯定的,真實佛法確實可以在世間產生如此的功德,為什麼呢?《心經》不是說「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嗎?而《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卷1也說:「須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諸須彌山王,如是等七寶聚,有人持用布施;若人以此般若波羅蜜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他人說,於前福德百分不及一,百千萬億分,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不信佛法的人會說,佛經上所提到的,只不過是心理層面的安慰罷了,只是一種自我激勵與自信心的增強而已,其實並不具有實質上的功德受用。然而大部分的人所抱持的這種觀點卻是錯誤的,這也是表相佛教、世俗化的佛教所帶來的影響,只是要具體說明經文中所隱含的真實意涵與心理作用之間的差別所在,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詳盡的。
真實了義佛法是有其真實功德的,這一點若非親自聽聞與修學,是很難實際體會,因此無法被一般只是耳聞的人所接受;而真實佛法也常常因為與世俗法相背的緣故,因此會讓習慣於五欲六塵的現代人,難以捨離色聲香味等境界的感官享受而難以接受了。真實佛法的背俗而又真實的現象,恐怕是只有諸佛才能具足了知的,由於諸佛智慧無量無邊的緣故,由於對生命運作現象如實遍知的緣故,才能在數千年前降生於科技與知識文化普遍低落的地球人間時,就開示出連現今的科學家也都無法理解的道理,只是這個道理已經超過人類現今學術研究所知的極限,因此就成了無法解釋的「玄學」。其實說「玄學」是對一般人來說的,對於實證的菩薩道修行者而言,佛法的真實義理雖然深奧卻是一點都不玄的。
對於佛法背俗現象的瞭解,我個人認為從佛教經典來看應該是最恰當的。在《羅云忍辱經》卷1上有這麼一句經文:「佛之明法,與俗相背,俗之所珍,道之所賤。」意思就是說佛法背離常俗,世間人所認為的好或善,從生命實相的觀點來看,常常會是壞或惡;而一般人所珍惜的,卻恰好是真實學佛人所要屏棄的。之所以會如此,通常是因為大眾對生命實相的無知,也與「菩薩畏因,眾生畏果」這一道理有關。菩薩道的行者有智慧在事情尚未發生或發生之初,就了知結果的善惡好壞,而世間人通常看不了太遠,也不太聽有智慧之人善意的建議,往往要等到事情成定局或惡果顯現之後,才會後悔自己犯下了錯誤。只是等到事情發生再來懊悔,也都是事後諸葛,是於事無補的。如果能夠具有智慧來聽取善知識的意見,其實是可以讓自己少走很多冤枉路的。至於佛法究竟是如何的與世俗相背呢?不妨就引一篇經典中的短文,並分段語譯成白話來作說明吧!
《雜阿含經》卷32:(九○七)「如是我聞:一時,佛住王舍城迦蘭陀竹園。時,有遮羅周羅那羅聚落主來詣佛所,面前問訊慰勞,問訊慰勞已,退坐一面,白佛言:『瞿曇(註1)!我聞古昔歌舞戲笑耆年宿士作如是說:「若伎兒於大眾中歌舞戲笑,作種種伎,令彼大眾歡樂喜笑,以是業緣,身壞命終,生歡喜天。」於此,瞿曇法中所說云何?』」
這一小段經文的大意是:在 釋迦佛住世的某個時候,有一位遮羅周羅那羅聚落主來面見 佛陀。依照當時社會的習俗慣例,禮見世尊時要先向 佛問訊(註2)慰勞,之後才退坐於一旁。之後,遮羅周羅那羅聚落主向佛請示他的疑問,因為他曾經聽聞過以歌舞伎藝為業的伎人中,那些年高德劭者或這一行的祖先輩們說過,如果作為歌舞伎者,在眾人聚會之時,以種種的歌聲舞蹈與戲笑而娛樂他人,而讓眾人都得到歡笑。因為讓大眾享有歡樂喜笑的緣故,當這一些歌舞伎者於壽命終結的時候,就可以往生到歡喜天去享樂。聚落主由於對先輩們這種說法心中有所疑問,因此才來請問 世尊,想知道在 佛的教法中又是如何看待這樣的說法。
古時候的伎兒,大概就是現今的藝人,尤其是以歌聲、舞技或戲劇表演等方式來娛樂大眾的演藝人員。而在古印度,因為種姓制度的關係,職業的從事有相當的限制,種姓之間的職業幾乎是世襲的,因此就會形成家族事業,同一職業的人聚集形成共住團體的現象。經文中的聚落主可能就是歌舞伎家族中的族長或領袖,具有一定的領導與影響力量。由於聚落主家族的先人們所沿傳下來的觀念,關係到他的族人未來世的禍福,事關重大因此才向智慧無量無邊的三界至尊 釋迦牟尼佛請示。
「佛告聚落主:『且止!莫問此義。』如是再三,猶請不已。佛告聚落主:『我今問汝,隨汝意答。古昔此聚落眾生不離貪欲、貪欲縛所縛,不離瞋恚、瞋恚縛所縛,不離愚癡、愚癡縛所縛。彼諸伎兒於大眾坐中,種種歌舞伎樂嬉戲,令彼眾人歡樂喜笑。聚落主!當其彼人歡樂喜笑者,豈不增長貪、恚、癡縛耶?』」
釋迦佛在聽到聚落主問這件事情之後,就出言制止聚落主,並沒有立即回答這個問題。或許有人在看到這裡時會起一個疑問,佛應該是大慈大悲而且無所不知,卻為何不願意回答聚落主的提問呢?這個疑問等大家看到後面的經文時,自然就會瞭解 佛為何如此制止的原因了。佛第一次制止聚落主提問之後,聚落主仍然再一次的向 佛請示,也仍然被 釋迦佛所制止;如此的三次請示、三次制止之後,聚落主依然沒有放棄而再度請示世尊。佛看聚落主的心意如此堅定,知道因緣如此,也就不再堅持,佛因此要聚落主隨自己的意想所至而直接回答 釋迦佛的提問。佛告訴聚落主,自古以來他的歌舞伎族人們所娛樂的眾多百姓們,都是無法離開貪欲、瞋恚及愚癡的人,都被這三種不清淨的心性所綑縛住,而無法出離、不得解脫。面對這些不離貪欲、瞋恚、愚癡的眾生,伎兒們又以種種的歌舞伎樂、嘻笑遊戲來娛樂他們,讓眾人得到快樂而歡喜大笑。釋迦佛在說完這一些話後問聚落主,這一些伎兒的所做所為,豈不是更增長眾人的貪欲、瞋恚與愚癡之綑縛嗎?「聚落主白佛言:『如是,瞿曇!』『聚落主!譬如有人以繩反縛,有人長夜以惡心欲令此人非義饒益,不安不樂,數數以水澆所縛繩,此人被縛豈不轉增急耶?』聚落主言:『如是,瞿曇!』佛言:『聚落主!古昔眾生亦復如是,不離貪欲、瞋恚、癡縛,緣彼嬉戲歡樂喜笑,更增其縛。』聚落主言:『實爾,瞿曇!彼諸伎兒令其眾生歡樂喜笑,轉增貪欲、瞋恚、癡縛。以是因緣,身壞命終,生善趣者,無有是處!』」
聚落主聽完 佛的開示之後,也直言不諱、深表贊同地說了「瞿曇,正是如此」。佛又接著舉例告訴聚落主,就好比說有某乙被某甲以草繩反綑了雙手,這一位綑人的某甲又起了惡心,整天都想著如何讓這一位被綑的某乙不得安樂、受苦難過,於是就經常的以水澆溼乾掉的繩索。如此一來,綑綁著某乙雙手的繩索,是不是會因為不斷澆水的緣故,而變得更加緊迫呢?聚落主在聽完釋迦佛的這一個譬喻之後,也深表贊同的說「瞿曇,正是如此」。佛之後又告訴聚落主,就像將水澆在繩索上的道理一樣,這一些古昔聚落內的眾生,原本就無法出離貪欲、瞋恚及愚癡的綑縛,而又因為伎兒們所提供的嬉戲歡樂喜笑等娛樂事的因緣,其結果就是讓這一些眾生的貪欲、瞋恚及愚癡等心性更加深重,更增長眾生被三毒的綑縛。聚落主在聽完這一番道理後說「確實是如此啊,瞿曇!那些歌舞伎兒娛樂眾生的結果,就是讓眾生們的貪欲、瞋恚及愚癡等心性更加深重。這些伎兒因為平時一直在造作這種讓眾生貪欲、瞋恚及愚癡等心性加重的業,因此當他們身壞命終的時候,是不可能往生善處的。」
「佛告聚落主:『若言古昔伎兒能令大眾歡樂喜笑,以是業緣,生歡喜天者,是則邪見!若邪見者,應生二趣,若地獄趣、若畜生趣。』說是語時,遮羅周羅那羅聚落主悲泣流淚!爾時,世尊告聚落主:『是故我先三問不答,言聚落主:「且止!莫問此義。」』聚落主白佛言:『瞿曇!我不以瞿曇說故而悲泣也。我自念,昔來云何為彼愚癡不辨不善諸伎兒輩所見欺誑,言大眾中作諸伎樂,乃至生歡喜天。我今定思:「云何伎兒歌舞嬉戲生歡喜天?」瞿曇!我從今日,捨彼伎兒惡不善業,歸佛、歸法、歸比丘僧。』佛言:『善哉!聚落主!此真實要。』爾時,遮羅周羅那羅聚落主聞佛所說,歡喜隨喜,頂禮佛足,歡喜而去。」
釋迦佛默肯了聚落主的結論之後,接著再告訴聚落主,如果有人認為伎兒因為經常娛樂大眾,就因此而相信伎兒在身壞命終之後能往生到歡喜天的話,這就是一種錯誤、偏邪的見解。聚落主啊!眾生中抱持著這種偏邪、錯誤見解的人,他們在身壞命終之後也是要墮於惡趣的,這些人死後只可能會投胎成為地獄或畜生這兩道中的眾生。當 釋迦佛把話說到這裡的時候,遮羅周羅那羅聚落主聽到後就開始悲泣流淚,世尊看到聚落主傷心流淚,於是又告訴聚落主,先前之所以三次請求、三次制止的原因,就是不想說出這一些實情,以免聚落主聽完傷心難過。聚落主於是向 釋迦佛禀白說明,他之所以垂淚哭泣,並不是因為聽到 釋迦佛所說出的真相而難過,是因為思惟自己過去為何會聽信那一些沒有智慧、不瞭解事實真相的伎人前輩們所說的話,竟然被他們的愚癡話語所欺瞞而不自知,才因此感到難過而哭泣。
聚落主之後接著說,在聽完 世尊開示之後,再仔細思惟這個道理,已經相當確定以娛樂大眾為目的的歌舞伎人,在身壞命終之後是不可能往生到歡喜天的。聚落主說完之後,又再度向 世尊表明從今而後,要棄捨歌舞伎這種會造作惡不善業的工作,並且至心皈依佛、法、僧三寶,要依於 佛之法教行事修持。世尊在聽到聚落主願意棄捨不正命業,並且至心皈依三寶修學佛法之願行之後,也讚歎了聚落主所行乃是真實的作為,而這一段經文故事也在聚落主頂禮 世尊之後,歡喜離去而畫下了句點。
由以上語譯的經文內容可知,這一段經文中所談到的,除了佛法的背俗性之外,也涉及到了「不正命業」的問題,這一點其實對於眾生的禍福也有影響,也是許多人所不了解的。炎熱的六月是校園驪歌頻唱的時候,這陣子大學校園畢業生紛紛投入演藝圈從事演藝事業的新聞,也曾引發了社會上的不同意見與討論。當社會逐漸多元發展之後,對許多事情的價值觀其實是會一直變動的。也因為價值觀的多元化,因此許多傳統的價值取向就會遭受質疑,新舊價值觀的拉鋸,就成了現代人的心理包袱。很多人認為只要不作奸犯科、不違犯法律,各行各業也都可以出狀元的;但也有人雖然認同職業並無貴賤之分,卻也相信因於所接受的教育程度不同,所從事的職業就該有所差別,不能讓自己斯文掃地。因此大學畢業生或研究所畢業生,進到演藝圈從事演藝事業這一件事情,如果從世間法的觀點來看,恐怕也只是價值取向的議題,應該是很難有是與非之定論的。然而如果從佛教的生命觀來看待這一件事情,恐怕就不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麼單純了。事實上,在許多世俗價值沒有定論的爭議中,如果能以生命實相的觀點來審查,爭議其實就不容易存在。如果大家在面對自己的兩難時,願意從佛教的生命觀點來思考,並且能學習經文中聚落主有智慧的作為,日常生活中的兩難困擾,應該是會逐漸減少的。而這樣的結果,其實也就是真實佛法於世間法的小小功德,大眾不妨親自來品嚐看看!
參考資料1. 瞿曇乃是「印度剎帝利種族中之一姓。為瞿曇仙人之苗裔,即釋尊所屬之本姓。」《中華佛教百科全書》依佛經記載內容來看,瞿曇多數是佛世時的外道或其他的非佛弟子,稱呼 釋迦佛的用詞,乃是以其種姓姓名來指稱。2. 問訊的意思並不是像現在的佛教徒一般,見到禮敬的對象時比一個手印即是問訊,而是要說一些話語的。例如在《妙法蓮華經》卷5〈15 從地踊出品〉中:「是四菩薩,於其眾中最為上首唱導之師,在大眾前,各共合掌,觀釋迦牟尼佛而問訊言:『世尊!少病、少惱,安樂行不?所應度者,受教易不?不令世尊生疲勞耶?』」,要向 佛請示這一些事項,這樣才是真實的問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