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心識學---一位學佛人的生活隨筆（十八）
文 / 陳政雄
西方的「內觀大師」認為內觀是「什麼地方有趣，注意力自然而然就會跟過去」，如果這種隨時好奇的注意力就是「內觀」的能力的話，那其實每一個人天生都是內觀大師了。因為每個人的意根末那識，與生就具有「遍計執著」的攀緣性，這種攀緣性函蓋了一般人所認知的好奇的習性，而且因為是與生俱有的，根本就不需要作任何練習來培養。如此一來，每個人天生就已經具有「心理學家式的內觀」這種能力了，那還需要學什麼呢？西方心理學者所倡導的“mindfulness”，如果連五陰是如何次第生滅之道理都渾然不知乃至連該如何觀察的知見都不具有的話，那麼“mindfulness”其實是不可能等同於「內觀（毘婆舍那）」的；而如果還要更進一步的談觀察「諸法皆如法性」，那簡直就像是「煮沙欲成佳饌」一般，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了。
由之前數篇文章的說明，讀者應該可以更加清楚地瞭解，《大方等大集經》中所談到的「觀」，不管是解脫道（小乘）修行者所行之觀，或者是佛菩提道（大乘）之修行者所行之觀，其義理內涵之深度與廣度是西方心理學者所談論之“mindfulness”所無能比擬的。“mindfulness”的倡導者卡巴金博士在《當下，繁花盛開》一書中提到：「正念被稱作佛教禪修的心要」(註1)，然而“mindfulness”在其理論與實際作法上都不是八正道中的「正念」。西方心理學者所談論的“mindfulness”，其根源雖然是來自於佛教的解脫道修行者所修習的功課，但西方心理學者們所接觸的「禪修」，其實已經與真實的解脫道的修行有所不同；再加上心理學者們為了要將其應用在西方社會，讓非佛教信徒或無宗教信仰者來修學，因此而另行設計出來了這一套意識形態上比較不會有爭議的方法。但細究其理論與事修兩部分，則顯然已經偏離了佛教的「正念」或「內觀」之真正意涵了。這種現象其實也正是唯物觀點的科學發達之後，世間人過於相信現代科學所產生的影響，使得佛法的真實意涵逐漸遭到世俗化而被世間人所摒棄。長此以往，真實佛法就會逐漸衰微，這個世間的佛教就會進入到末法時期乃至最後讓真實佛法滅失。
正法終究會滅失的這種景象，其實釋迦佛早就已預見，因此在《佛說法滅盡經》卷1中就開示過：「吾涅槃後法欲滅時，五逆濁世魔道興盛。魔作沙門壞亂吾道，著俗衣裳樂好袈裟五色之服。飲酒噉肉殺生貪味，無有慈心更相憎嫉。……吾法滅時譬如油燈，臨欲滅時光明更盛，於是便滅。吾法滅時亦如燈滅，自此之後難可數說。」
真實佛法會遭遇到滅盡的命運，這並不是說佛教從此從人間消失，永遠的不存在；而是說真實佛法的道理，已經沒有多少人相信，大多數人所接觸的會是徒然具有表象的「佛教」，而眾人所相信的「修行者」，則是身著五色袈裟、口說相似佛法的假沙門外道。但是這一些假沙門會讓眾生相信飲酒、吃肉，享受人間種種欲樂，並不違背教戒，因此會誤導大眾相信那些作為也是修行。如此一來，眾生都不知道修行的真實義理與行持，因此眾生的心性會逐漸放逸，反而讓無明煩惱更加增長。到了法滅盡的那種時節，眾生福報變得極為欠缺，導致世間的景象就是「水旱不調五穀不熟，疫氣流行死亡者眾。人民勤苦縣官計剋，不順道理皆思樂亂。惡人轉多如海中沙，善者甚少若一若二。」我相信看到佛經上這種景象的描述之後，應該是不會有人願意出生在那種時節的，但是福德短少、惡業深重的人，盡管自己不願意，也還是由不得自己作主的。或許有人會直覺地認為，未來世的科學其發達程度，應該可以克服任何大環境的改變，因此應該不用擔心。然而，看到2010年初以來的氣候變化與全球各地頻傳的天然災害，幾乎是把全世界專家們的眼鏡都跌破了，也因此而讓一般人瞭解到，面對這一些大自然的變化時，科學幾乎是無能為力的。而科學之所以會無能力，則牽涉到對這一些大自然現象為何如此變化，其背後真正的原因為何是否能真實瞭解有關。就是說，科學家理解了世間法上現象變化的部分原因，但對法界實相依然一無所知，因此是不可能解決法界運作過程中所形成的現象上之變化的問題。尤其是在經歷過近一年來的氣候巨變之後，許多人開始相信2012年是世界末日的馬雅預言，也漸漸的擔心預言恐怕終會成真。在這種情況之下，大家還會期待科學能拯救人類於水深火熱之中嗎？
拉拉雜雜說到這裡，或許有讀者會覺得之前文章中所引用的經文意涵與種種說明，過於艱澀而難以理解，也可能會有部分佛教徒認為《大方等大集經》是大乘佛教的經典，應該不能代表小乘的修行法門而難以認同。這些想法基本上都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大多數的人都不曾讀過佛教經典，而即便是聽聞過的人，恐怕也是不容易理解其中的義涵；更何況還有許多人相信「大乘非佛說」的觀點，而錯誤地堅持小乘的解脫道修行才是真正的佛法、究竟的佛法，因此對於四部阿含之外的經典都不信受。其實，即便不談佛教大小乘經典對「內觀」的修行義理所解說的內涵，只從比較粗淺的層面來看「毘婆舍那」，也還是與“mindfulness”有所差別的。例如在解釋大小乘法義古今第一書的《大乘義章》卷10中提到：「觀者，外國名毘婆舍那，此翻名觀。於法推求簡擇名觀，觀達稱慧。」這意思是說，對於諸法的「推求簡擇」就稱為觀，而這種推求簡擇的功夫如果能作到通達時，就可以讓一個人具有智慧。另外在《優婆塞戒經》卷4〈18 六波羅蜜品〉中也提到：「善男子！三昧即是舍摩他也，智慧即是毘婆舍那。舍摩他名緣一不亂，毘婆舍那名能分別。」
舍摩他即是三昧，也有人翻成三摩地，就是「定」的意思。定是一種「制心一處」的能力，也就是「緣一不亂」的意思。若將這兩段經論內容合起來看待時，可以發現其所要闡述的義理是類同的。「毘婆舍那名能分別」，這裡所說的「分別」也就是要在「諸法」上作推求簡擇，因為經常於諸法之真假虛實、善惡染淨上作分別，功夫久了之後也才有智慧可言。很顯然的，這兩小段文字中所談到的「毘婆舍那──內觀」，並不是在自己身體的形相與知覺變化上，或者是在自己的情緒起伏上作推求簡擇的功夫，更不是對自己身體在接觸外境後所生起的種種覺受去作觀察推求，而是於「法」作推求簡擇，因此與“mindfulness”課程所教導的內容是迥然不同的。或許有人會提出質疑，身體的形相與所有想法覺受，難道不也攝屬於「法」的內容嗎？既然「毘婆舍那」是對法的分別或推求簡擇，因此其所分別與推求簡擇的對象，應該也要函蓋身體的形相與所生起的覺受才是啊。
在談這個質疑之前，或許可以先來看看到底「法」所含攝的範圍有多大。在《佛光大辭典》中對「諸法」有如是的解說：【又作萬法。現代語稱之為存在、一切現象等。其義有二：(一)指一切有為、無為等萬法，而與特指有為法之「諸行」含義不同；此係較為廣義之用法。(二)指一切現象界之諸法，包含心、色上之一切萬法】(註2)
而在《大乘百法明門論》中，對於一切法的解釋則是：「一切法者，略有五種：一者心法、二者心所有法、三者色法、四者心不相應行法、五者無為法。」(註3)
綜合以上《佛光大辭典》對「諸法」之解釋與《大乘百法明門論》對「一切法」內涵之論述可知，真修實證的佛教行者所分別與推求簡擇的，函蓋了三界世間的種種有為法與無為法，當然也隱含了三界世間種種法之所從來的「世出世間法」。學佛的行者基本上都是以究竟解脫與成佛作為終極標的，為了要達到這個目的，佛教修行者所該推求檢擇與分別的，應該是世間諸法「苦、空、無常、無我」的道理，以及出世間法的實證。而這種種的世出世間諸法，既然函蓋了現象界的萬法，也隱含了生命本源之法，當然是最有資格被稱之為「真理」的，也才應該是之前文章中所提到的「使內心趨向於真理之觀察」中所要觀察的真理。所謂的宇宙間之真理或生命實相，是有情生命與宇宙構成之真實義理的內涵，也正是佛法所要探求之標的。因此，只是在現象界諸法的生滅變異之種種景象上作分別，只是在自我接觸種種境界後之感受上作覺察，仍然還是無法觸及到可以讓人解脫於煩惱、解脫於生死之義理的。而這樣子的觀察或覺察，其實並不是釋迦牟尼佛示現於娑婆世界所開示的解脫道正理。
釋迦文佛之所以要在二千五百多年前降生於印度地區受生示現為悉達多太子，長成後拋棄了皇家的身分地位與榮華富貴而出家求道，其原因並不是在成長過程中受到挫折打擊或對生命絕望所致；而是為了要親身示範修行的正確之道，引導地球上的有緣眾生，隨其修學解脫的法門乃至究竟圓滿成佛的法門。志心於修行的佛教徒，常常會困擾於「大乘法」與「小乘法」修行之差別而無所適從，但實際上就如同《妙法蓮華經》中所開示的，佛法只有「唯一佛乘，無二亦無三」，因為小乘解脫道的修行法門，其實是為大乘佛菩提道的修學作前行準備。大小乘法的差別，不是可以各自修行、各自成就，互不相干，而其實是有次第成就之關係存在的。大小乘之差別，就如同上小學與上博士班課程的差別，沒有經過小學的基礎教育，再加上後續種種的學習歷程，是無法進階到高等教育階段的；小學課程有數學課，數理相關系所的博士班課程也有數學課，但應該不會有人愚癡到相信，小學生上過數學課之後，與博士班學生上過數學課之後，其程度是完全一樣而沒有差別的。
大小乘修行的教法中都談到解脫，但不能因為兩者都有相同的名相而說其修行的結果是平等平等而無差別的。小乘解脫道的行者所探究的，只涉及到現象界諸法之無常與緣生緣滅的道理；而大乘菩薩道的行者所探求的則是諸法「如」的真實性，也就是「諸法無常生滅」與「諸法不生不滅」兩者不一不二的真實義理4。因此，宣說小乘解脫道也是成佛之道的人，其實是對「真理」無所知的人，也是無法對真理如實觀察的人；而認為佛法就是「佛教心理學」，乃至宣揚現代心理學殊勝於佛法的人，則是對佛法無所知的人。問題是，在這個年代，大多數的人都不曾接觸過佛法，也不會對佛法生起絲毫的好奇，因此是沒有能力去思惟辨別他人所宣說的道理是否真實。而披著「佛法」外衣，假借靈修或心靈提昇的名義，而傳播世間心理學，甚至是有害於心靈成長的旁門左道知見者，則是到處充斥著。這種現象對身陷於心靈災難中的現代人而言，無異是雪上加霜、火上澆油。然而這也是這個年代的人福德不足所致，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啊。
“Mindfulness”在西方心理學界逐漸受到重視，而在網路上也可以看到不少介紹「內觀」或教授「內觀」課程的網站。因於書籍翻譯所使用詞彙的緣故，許多人會認為“mindfulness”就是「內觀」、就是「正念」，也產生了東西方學科不同的理念與方法合流融通的假象。然而這種認知終究是不正確的，這種合流融通的誤解也不是有志於尋求真理實相者所樂見的。目前在網路上廣為大眾閱覽的有關於「內觀」的資料，大致上都類似於如此的內容：「內觀的意思是如實觀察，也就是觀察事物真正的面目：它是透過觀察自身來淨化身心的一個過程。開始的時候，藉著觀察自然的呼吸來提昇專注力；等到覺知漸漸變得敏銳之後，接著就觀察身和心不斷在變化的特性，體驗無常、苦、以及無我的普遍性實相。」
「內觀是透過對自身內在的實相觀察來自我改善的方法。將專注力有系統依序地集中在觀照身體上的感受，從而體驗身心運作過程持續不斷交接所造成的相互影響，身心兩者密切互相關聯。藉著透過觀察、探索自我的旅程深入身心共同的根源，將所有不淨雜染消融，達到平穩、安定、和諧，內心充滿著愛與慈悲。」
對於這一些課程內容的描述，讀者們藉由之前幾篇文章的解說，應該可以清楚的瞭解，這些課程是可以讓隨學者的專注力改善，讓散亂的心稍微平靜下來，但卻不可能在體驗觀察自己身心變化的過程中來體悟「實相」的。身心的無常變化只是現象，而不是「不生不滅」的實相；而對自我身心變化的觀察探索再如何深入，如果沒有正確的知見與方法，也是不可能探究到生命的根源，更談不上將所有的不淨雜染消融的。很多人都希望能夠獲得身心靈的清淨圓滿，但卻也沒有多少人能有因緣值遇正法與真實的善知識，乃至能因此而發心修證的人則更少了。這確實是一件令人相當感慨的事情，但卻也是目前的環境中的現實。總結的來說，如果您只是想學一種讓自己輕安自在的技巧，那麼“mindfulness”或目前坊間所謂的「內觀」課程，是可以產生這種效果的；但是如果您想要瞭解生命的真實意義，想要體悟生命的實相，那麼修學佛法就是唯一的一條路。而想要達到這個目標，就必須要善於簡擇，善於跟隨真善知識修學，老老實實的回歸真實佛法、了義正法的修學，依教如理的聞思修，才有可能趣向這個標的的。
參考資料：
1. 《當下，繁花盛開》，臺北：心靈工坊，頁31。在這本書中所提到的「正念」，就是mindfulness的中譯名詞。
2. http://etext.fgs.org.tw/etext6/search-1-detail.asp?DINDEX=21702&DTITLE=諸法
3. 大正新脩大藏經第三十一冊 No. 1614《大乘百法明門論》。之前文章中也提過「諸法」不單單只有百法，該論只是將諸法中重要的法義歸類來解說，以方便初學者在進入佛法浩瀚大海時不至於產生迷茫。讀者亦可參考臺灣心理治療學會電子報第66期〈只有一種或多種精神分析？——談唯識學與諮商治療（十四）〉一文內容。
4. 這一個部分也可以參考龍樹菩薩所著《中論》所探究的「不生不滅，不斷不常，不一不異，不去不來」之中道義理。（大正新脩大藏經第三十冊 No. 156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