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心識學---一位學佛人的生活隨筆（十七）

                                                                                                                                                  　　　　　　　　　　　　　　　　　　　　　　　　　　　　文／陳政雄

然而，這一位大梵天王的能力，終究不是如同他自己所誇耀的那般能「盡達諸義」，因為在佛經記載中，大梵天王就曾被某位比丘一再追問「此身四大，何由永滅」這一個問題，而竟然無法作答。這一件事情是記載在《長阿含經》卷16之中：【……彼比丘詣梵王所問言：「此身四大，地、水、火、風，何由永滅？」彼大梵王告比丘言：「我梵天王無能勝者，統千世界，富貴尊豪，最得自在，能造萬物，眾生父母。」時，彼比丘告梵王曰：「我不問此事，自問四大，地、水、火、風，何由永滅？」長者子！彼梵王猶報比丘言：「我是大梵天王，無能勝者，乃至造作萬物，眾生父母。」比丘又復告言：「我不問此，我自問四大何由永滅？」長者子！彼梵天王如是至三，不能報彼比丘四大何由永滅。時，大梵王即執比丘右手，將詣屏處，語言：「比丘！今諸梵王皆謂我為智慧第一，無不知見，是故我不得報汝言：『不知不見此四大何由永滅。』」】

由經文內容可知，這一位自稱能造作萬物、為眾生父母的大梵天王，面對人間比丘所提的問題，是完全無所知而只能一再地迴避，絲毫不能有所回應。如果大梵天主連構成眾生生存所依之根身的「地、水、火、風」四大，要如何才能令其永滅的道理都不知道，那要如何自稱能「盡達諸義」之所趣呢？如果這一個提問就將大梵天主考倒，那大梵天主更不可能知曉法界運作的真實道理了。雖然這一位大梵天主是有慢心的，不願直心的坦承自己之無所知，不過這位大梵天主終究還是有自知之明，對於自己不懂的法義不會因為逞強愛面子而妄說，只是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而迴避作答。大梵天主在比丘三問而無法作答之後，才將該位比丘帶至屏蔽之處而向比丘坦誠，自己其實並不知道此身四大何由永滅的道理，只是因為其他梵天王都相信大梵天主是「智慧第一，無不知見」之智者，而這一位大梵天主又貪求名聞，因此也就樂於隨順諸梵天王的不實稱頌了。由以上說明可以知道一件事實，大梵天主非但不是「世間萬物的創造者」，更不是「盡達諸義、智慧第一」的覺者。相信大梵天是世界造物主的想法，終究是不瞭解生命實相的人代代相傳的流言。然而，大梵天主是千世界中千初禪天之共主，終究不是泛泛之輩，也是要具有廣大的功德與福德，才能成就其成為初禪天的天人並成為千世界初禪天之共主。具有如此福德與功德之眾生，尚且都沒有造生萬物與世間的能力，其他福德智慧與修證都不及大梵天主的眾生，又怎麼可能是出生萬物與世間的造物主呢？

在佛教經典記載中，被某位比丘提問而考倒的大梵天主，雖然具有出生並住於色界初禪天的禪定功德與廣大福德，但終究不具有解脫與生命實相的智慧，因此而不知道構成眾生根身之四大，要如何才能令其永滅而不再聚集，進而能永斷生死之輪迴。在《雜阿含經》卷2之經文中提到：「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地、水、火、風這四大的聚合再加上其他條件的配合，就會集成「器世間」──眾生所居處的環境與「五陰世間」──眾生之根身（身體）。然而這四大的聚合、離散與生滅，並非如同科學家所認知的那般，是大自然環境的種種變化所形成，也不是無因無由、自然而然就能生成造就的，當然更不是「造物主」的力量所變生出來的。大自然的力量或任何有情的神通變化，都不可能將大地土變成人類或他種有情，更不可能從一根骨頭而幻化出男女眾生來。人類乃至三界世間的種種有情，其實都是以每一眾生所獨有的生命本體──「如來藏」為根本因，再藉由四大與其他種種條件等諸緣，才得以出生與存活；也因為有「如來藏」為根本因與種種諸緣之和合，有情之五陰世間才可能有永滅的時節。因此如果要真實探究如何才能令四大永滅，就必須先瞭解有情生命是如何運作的道理，之後再確實、精進的如理修行，才可能於一期生命終了捨報時，讓自身四大聚合的現象不再發生，進而入「無餘涅槃」究竟生死輪迴而解脫。

說到「無餘涅槃」，這一個名相在當今之世常常會被誤用。一般人總認為有修為的出家人，壽命終了死亡就是「無餘涅槃」，就是究竟解脫。然而，在佛教經典中所描述的無餘涅槃，其具體狀態就如同「薪盡火滅」一般，是連一丁點兒的星星之火都不存在的。而要讓一個有情的生命，能夠達到薪盡火滅般的「無餘涅槃」，並不是如同一般人所理解的，只要使用種種手段將自身性命殺害就能達成。這個道理我在其他篇文章中也提過，一般的自殺者只能斷這一世的生命，自殺後其實還是會再去投胎受生，斷不了未來世之生命的。因此要想達到薪盡火滅的「無餘涅槃」，是必須要滅盡自己的五陰十八界，也就是要讓集成自己生命的種種諸緣永滅，就不會再有四大聚合所成的根身出現，才能不再受生於三界之中。一般人普遍認為自殺就是一了百了、徹底解決的作為，但其實沒有「解脫證量」的自殺者，只是滅掉了這一生的五陰十八界，但終究還是會隨著業緣去投胎受生，而再出生新的五陰十八界，因此是無法滅掉未來世的五陰十八界的，自然也就不可能令此身之四大永滅了。

前面文章中提過，毘婆舍那──「內觀」所要觀察的對象，是法界運作的真實義理，這個真實義理當然也含攝了現象界、世間法上緣生緣滅的道理。現象界中四大積集如何令其永滅或五陰熾盛之現象要如何令其寂然止息，其實也只是無量無邊的法界運作道理之一小部分，然而這一小部分的現象，卻也正是人類痛苦與煩惱的根源。八苦中的五陰熾盛，其實是前七苦的總歸攝，因為五陰的熾然興盛無法止息，才有生老病死等現象的生生不息。「熾盛」一詞，是形容火勢猛烈旺盛，因此「五陰熾盛」所要表達的就是有情眾生之「色、受、想、行、識」這五陰，如同猛烈旺盛的火焰般運行著。然而，五陰如同火燄般猛烈旺盛，看在一般人的眼裡，或許會認為色陰熾然地運行著，是代表身體健壯、精力充沛；識陰熾然的運行著，正是聰明伶俐、清楚明白的表現；受陰熾然的運行著，則是情感豐沛、熱情洋溢的現象；想陰的熾然運行，意味著思慮敏捷、擅於籌謀；而行陰的熾然運行，不正顯示出一個人積極主動、勤奮不懈嗎？這一些現象的加總，不正是一個生命個體熾然的生命力，那不是很好嗎，為何會是苦呢？又為何要將其滅除呢？

此外，應該也有許多人會認為，這一些特質都是很多人所企求的，為何要將其如此悲觀、負面的看待呢？我想，會抱持這種觀點的人，基本上就是無法理解與接受「佛法乃真實法，是生命實相」義理的人。這些人之中其實不乏高等學歷的知識份子，然而世間法上的聰明才智，卻未必可以讓一個人信受佛法的真實性。而之所以會如此，其中的根本因素，也正是之前文章中所提過的「佛法背俗」這一道理了。其實，生命力旺盛的相對面，也就是「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這七苦，在這人世間，恐怕還看不到哪一位有生命力的個體，不會經歷這七種苦的。生命的存在與人生七種苦，這兩者就如同紙張的兩面之不可分割，也如同之前文章曾經提過的「功德天與黑暗女」之如影隨形。只是世間人往往寧可當鴕鳥，只看自己想看的那一面，而忽視另一面也存在的事實。

無常是苦，因為「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更替循環所帶來的，常常是不如意、不喜歡的事物與感受。或許有人會因此而想像，如果諸法可以恆常不變異，那應該就不會有苦了吧？然而，不會變異就不會是苦嗎？如果在日常生活中同樣一種你喜歡的事物持續的存在，就真的不會讓人煩惱嗎？譬如說，現在的小孩子喜歡吃漢堡、炸雞塊、薯條，父母親想禁也都禁不住，因為油炸食物所產生的芳香氣味實在太誘人了。但是如果讓小朋友連續七天每餐都吃漢堡、炸雞塊、薯條，或者讓他們終其一生的每一天、每一餐都只吃漢堡、炸雞塊、薯條（這純粹是一種假設命題），小朋友會很高興而樂於接受這樣的飲食嗎？我相信應該不會有這種小朋友才對。這一些食物固然吸引小朋友的喜好，但對他們而言，偶一為之可以引發他們想吃的慾念，但如果讓這些飲食成為固定不變的三餐，那反倒就成為一種苦了。由此而來推論其他事物的現象也是如此的，如果世間諸法真的是恆常不變異的話，應該不會有太多人能過得了這種生活。也因為如此，一般人才可能忍受無常變異背後的苦，讓自己苦中作樂，忘情於五欲之中而逸樂自娛了。

以上所舉的例子，所觀察的只是五陰之中的極小部分，與之前文章中所舉經文「五陰次第生滅」的觀察，不管是在深度與廣度上，都難以比擬的。從以上不厭其煩的說明中，讀者們或許可以藉由「比量」類推的方式來稍加想像，佛教修行者所要作的觀察功課，其具體內容應該會是什麼了。西方心理學者在談論“mindfulness”時，雖然也觸及到對色陰的觀察，但其觀察的具體內容是對色陰的詳加分別（註１），或者是在接觸色陰之後行陰與識陰所生起的差別心行（註２），乃至對受陰與想陰等現象之體驗感受等（註３）。但不管其所觀察的內容是什麼，這一些練習方法很顯然的都只是教導隨學者著墨於五陰的接觸、了別與體會，而並不是去觀行五陰生滅無常之苦。因此如果依“mindfulness”的方法練習下來，其結果是可以讓自己紛亂的心稍微停歇下來，但卻也同時地增加了對五陰的貪著與攀緣。這樣一來，自然也就難以體會五陰生滅背後所隱含的「苦、空、無常、無我」之本質性，那就更不用說要觀其次第生滅而令煩惱止息了。（待續）

參考資料：

1.      例如在《是情緒糟，不是你很糟》一書82頁，提到以吃一粒葡萄乾作為初嚐內觀的練習時如此說道：「首先，拿一粒葡萄乾放在手掌心，或者放在你拇指和手指之間。專注在葡萄乾上，想像你剛從火星來到地球，並且這一輩子從未看過這樣的東西。」「花時間好好地看著葡萄乾，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這粒葡萄乾。讓眼睛去探索葡萄乾的每一個部分，去觀察它突起發亮的部分，凹陷陰暗的地方，它的皺摺和脊線，以及任何不對稱或者特別的形狀。」（《是情緒糟，不是你很糟》，臺北：心靈工坊）

2.      「讓葡萄乾在你的手指翻轉，探索它的質感，或許閉上你的眼睛，以提昇你的觸覺。」「把葡萄乾放在你的鼻子前面，將它所有可能產生的氣味、芳香或香味都吸進來。在你這麼做的同時，也留意嘴巴和胃可能會產生的有趣反應。」（《是情緒糟，不是你很糟》，臺北：心靈工坊，頁82。）

3.   【內觀大師克莉絲汀．費曼（Christina Feldman）說：「內觀的意思不是中性（neutral）或者放空（blank）的存在，真正的內觀是充滿了溫暖、熱情和樂趣的。從使用注意力的觀點來看，我們發現，要怨恨或者害怕任何我們真正瞭解的人或物，是不可能的。內觀的本質是投入，什麼地方有趣，注意力自然而然就會跟過去。」】（《是情緒糟，不是你很糟》，臺北：心靈工坊，頁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