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心識學---一位學佛人的生活隨筆（二十四）

　　　　　　　　　　　　　　　　　　　　　　　　　　　文／陳政雄

之前的文章中談到過，時下一般人所參加的佛七、禪七，其實都是在磨耐性的居多。在道場修行的幾天過程中，平時就比較清心寡慾的人，或許可以讓紛亂的心平靜下來，也會因此而覺得有所受用；但是日常生活中原本就離不開世間人所說的聲色享樂的人，即便能耐著性子勉強自己熬個三天或七天，在那過程中也一定會不時想著「還要多久才會結束」，這樣子的禪修，怎麼可能會有讓心平靜下來的收穫呢？而如果還要再談到增上甚至是有所修證，那就更不可能了。其實讓心思平靜下來的方法有許多，讓人專注不散亂的方法也不是只出現於佛教經典中，在中國傳統文化的典籍內，也有類似的概念。在儒家經典《大學》之中，就有這麼一段內容：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由此可知，心思平靜之後才能在日常生活中產生安定的情緒與正確處理事情的能力，並不只是在佛教典籍中才探討的功能現象，而應該是所有人類心識運作的基本道理，因此才會在不同的學門中出現類似的論述。釋迦牟尼佛曾在經典中開示「戒、定、慧」三無漏學，並明確表示這是修行得以成就的保證（註１）；而在三藏十二部經之種種經文中，對此三無漏學不但有知見上的深細解說，在行門上也提出了確實可以依循及實證的方法。三無漏學本身其實是針對修學及實證生命實相、第一義諦法而提出，並非用以對治世間法；但如果以此三無漏學的概念與方法來看待世間法，尤其是與諮商治療有關的事相時，不但具有殊勝之效果，也更能突顯其出勝於西方心理學之獨特處。

世間人常以為知識學問或者工巧技藝的累積，就能夠讓一個人擁有智慧。因此往往有許多人在進入職場工作一段時間、覺察到能力上的不足之後，又紛紛回到學校追求更高的學歷。這種進取向上的作為其實是值得讚許的，只是我認為這樣的進修所能獲得的，還是以高深的知識學問為主，於智慧上的增長其效益恐怕是不多的。帶職進修的這種情況不單在一般職場如此，諮商治療界也不例外。有不少的諮商治療師為了要讓自己的諮商治療能力更上一層樓，花費了相當多的精神、時間與金錢去學習不同派別的諮商治療技巧。但我個人認為，諮商治療要作得好，要能夠因應不同困難度的個案而都可以得心應手，其先決條件應該是治療者本身擁有智慧（註２），而不是曾經學習過多少諮商治療模式。遠在心裡治療學派不多的早期年代，諮商治療師其實是在一個又一個不同困難度的個案之磨練下，逐漸累積而成長出過人的諮商治療專業能力。這樣子的發展過程，通常是必須要有「漫長的時間」這一個因素存在，才有可能達成的。

在目前這個資訊發達的年代，不同的治療學派與技巧如雨後春筍般不斷的被提出來，有心的諮商治療師們只要願意參加工作坊、研習課程，都可以學習到最新的治療方法；只是這樣的過程所能獲得的，終究還只是技巧，因為諮商治療的專業能力是無法一蹴可幾、迅速成就的。聰穎的諮商治療師可以很快掌握不同的治療技巧並加以運用，但我認為即便能具有這樣的成就，也只能稱其為諮商治療的巧匠，而無法成就其為大師。「大師」之所以能成為各個行業的翹楚，除了必須具有熟稔的技巧之外，更是因為他們所獨具的創意與智慧，才能讓大師所展現出來的境界令人望而興歎。這種在諮商治療的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創意與智慧，正式足以幫助個案渡過難關的能力，也是可以保護諮商治療師不受到傷害的能力，更應該是所有的諮商治療從業人員所夢寐以求，獨特而無人能迄及的專業能力。

只是，依正規的歷程來看，「媳婦熬成婆」的代價往往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如果許多個案的辛苦煎熬可以練就一位專業人員，即便真得枯掉萬具屍骨，應該也還算是一件值得的事情。因為一位有能力的專業人員，是可以幫助更多人、更多家庭遠離煩惱痛苦的；怕就怕媳婦尚未熬出個名堂，諮商治療師自己就已經「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先陷入煩惱與痛苦之中。如此一來，眾多個案的犧牲也就變得無意義了。從世俗的層面來理解「因定發慧」這句話，可以據此而說世間智慧的啟發，未必需要有「漫長時間的煎熬」這一個因素。因為只要能在該項工作的歷練中，持續的增長「心不散亂」的能力，那麼世間智慧應該也就能相應的出現。在一般人的認知中，諮商治療專業能力的增長，都需要經過漫長的歷程，但我個人認為之所以必須如此，其原因乃在於傳統的諮商治療專業並沒有「定力」的概念，也沒有教導與培養「定力」的課程，因此才需要靠長時間的臨床經驗積累來形成專業能力。但事實上，從諮商治療師培育的歷程來看，漫長的諮商治療過程中，除了可以不斷的累積臨床經驗外，其實也有很多磨練諮商治師「不為境界所動」這一項能力的機會；只是當事者是否認同這種能力的重要性，，或者能否從這過程中學習到這種能力，每位諮商治療師的遭遇可就迥然不同了。而這種「不為境界所動、心不散亂」的能力，我想應該才是諮商治療的專業智慧能否引發與能否持續累積的重要關鍵吧。

「不為境界所動、心不散亂」，必須是一種真實的能力，而不能只是嘴上說說的虛張聲勢而已。就如同「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註３）這一句俗話所說的一般，見到妖怪而能讓妖怪自己敗退，這並不是假裝或勉強自己不害怕就可以作得到的；因為你內心是否真的不懼怕妖怪，妖怪是有能力感知的。只有真正具備了智慧與勇氣，並且確實不怕妖怪的人，內心才不會浮現出畏懼的念頭，也不會在外顯行為上出現畏懼縮的作為；因此妖怪感應到、看到了之後，才會知難而退敗的。同樣的，當諮商治療師在數十年的磨練過程中，看過各種光怪陸離的案例，經驗過各種不同的介入嘗試之後，其實是可以因此而練就一身「見怪不怪」以及「處變不驚」的功夫，自然就不容易在諮商治療的過程中「慌了分寸、亂了手腳」了。而這種能力，其實也是可以方便的理解為一種專注不散亂的能力。因此，資深且專業的諮商治療師，其創意與智慧等專業能力之所從來，我認為應該還是來自於累積長期的實務經驗之後，因此而引生的心不散亂的能力。由於這種能力而讓諮商治療師得以在面臨個案的種種挑戰時臨危不亂，甚至能適時的「靈光一現」乃至有「臨門一腳」的表現而讓困境得以解除。因此，綜合以上的論述可知，如果能藉由其他方法的練習來加速其「心不散亂」能力的展現，那麼諮商治療的專業智慧，我認為應該是可以提早開發出來的。

前一篇文章中提過，《成唯識論》對定心所的說明是可以「在得失俱非境中，令心專注不散」，這種令心專注不散的能力就稱為定力。這一段文字的意思是說，在日常生活中不管是面臨有所得的境界、有所失的境界，抑或非得非失的境界時，因為具備有「定」的能力而可以讓當事者其心專注不散亂。從一般人日常生活的經驗來理解，有所得的境界通常會與樂受有關，也就是種種能讓自己高興、滿意、快樂、感動的情境，這種境界的特性是會讓人樂於再親近；而有所失的境界，則會讓人產生苦受，會讓當事者不安、煩惱甚至是痛苦，因此會讓人想要逃避；最後一種非得非失的境界，則是與不苦也不樂的感受相應，因此容易讓一般人覺得平淡無味，甚至是覺得無聊無趣，時間久了之後，也容易讓繁忙的現代人變得不樂於親近這種境界。在這三種境界中，一般人是很容易因為境界本身的樂受、苦受或不苦不樂的捨受，而引發出很多的遐想：樂受就引發出得意想、癡人妄想；苦受就引發出悲哀想、煩惱想；不苦不樂時則容易引生出奇異想、白日夢想。但不管是那一種類型的想，總之都已經心猿意馬、天馬行空而心思散亂了。這樣的解釋雖然簡明清楚，但恐怕仍會讓人感覺到抽象而難以想像，因此對於《成唯識論》卷5中所提到的「觀德失俱非境中。由定令心專注不散。」（註４）這句話，或許就留待後續文章中，藉由日常生活中的經驗來舉例說明，以幫助讀者能更加理解。（待續）

註解：

1.《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卷6：「佛告阿難：『汝常聞我毘奈耶中，宣說修行三決定義，所謂攝心為戒，因戒生定，因定發慧。是則名為三無漏學。』」(CBETA, T19, no. 945, p. 131, c13-15)

2.這裡所涉及的，自然是指世間法上的智慧；但是如果能擁有佛法修學實證後所產生的智慧，那自然更是如虎添翼了。

3.清人梁章鉅所著《浪跡續談‧卷八》中提到：「《藝文類聚》引《見異錄》云，魏元忠未達時，家貧，獨一婢方爨，有老猿為看火，婢驚白公，公曰：“猿聞我闕仆，為執爨耳。”又嘗呼蒼頭，未應，犬代呼之，公曰：“孝順狗也。”又獨坐有群鼠拱于前，公曰：“汝輩饑，求食于我乎？”　　乃飼之。又一夕夜半，有婦女數人立于床前，公曰：“汝能徙我于堂下乎？”婦人竟舁堂下，曰：“可復徙堂中乎？”群婦舁舊所，曰：“能徙我于街市乎？群婦再拜而去，曰：“此寬厚長者，可同常人玩之哉！”故語云“見怪不怪，其怪自敗。”」（http://big5.dushu.com/showbook/101536/1048356.htm ）

4.(CBETA, T31, no. 1585, p. 28, b2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