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ating, body and psyche—— 從佛教的觀點談「食」與身體、心理、精神的關係（五）

                                                                                                     文/陳政雄

       畜生道眾生之所食，通常不會是大多數人日常生活中所關心的議題，畜生道眾生之食所會涉及的現象，也不是一般世間聰明才智者所可以了知的；而如果要再談到與人類同處在一個生活空間（註1）中的餓鬼道眾生之所食，那就更不是世間人所能思議想像的了。鬼道之眾生與人類一樣，也是具足五陰，也同樣要依於「食」而存活及增長。但是因為鬼道眾生其色身的組成與人類或畜生道眾生不同，因此鬼道眾生非一般人之肉眼可見，但卻能被某些具有神通者或具有陰陽眼、天眼者所見。在佛教經典中，對於餓鬼眾生的生活景況，也有不少的描述，因此藉由經典中的文字敘述，也可以讓看不見鬼道眾生的一般人，能有一窺其生活樣貌的機會。在《福力太子因緣經》卷2中提到：

【復次，福力太子，乃至後時，與彼四兄出遊園苑；而於中路，有無數千針口餓鬼，居山半腹，容貌羸瘦，其猶聚骨，遍身熾焰。鬼眾圍繞人所不見，唯福力太子先?其狀。而彼餓鬼，合掌居前，白太子言：「汝大福德，有大名稱，是悲愍者。我等飢渴，苦惱所逼，願今餉我，少分飲食。我等宿世，造慳?因，故此生中，墮餓鬼界，無數千歲，不得水飲，況復於食而可見邪？」】

這一位能眼見鬼道眾生的福力太子，其所見的餓鬼之狀貌是咽喉細如針而難以將食物下嚥，身形也因長期缺乏食物長養而羸瘦如聚骨。而全身周遭則為其口中噴出的熾盛火焰所圍繞，終日為饑渴之苦惱所逼迫。這些鬼道眾生之所以會有如此果報，是因為在往昔擁有人身時慳貪嫉妒，小心眼又不肯布施（註2），死後才會墮入鬼道很長的時劫（無數個千歲），終日過著不得水飲、不得物食的生活。說到不得飲食，在人間還會有因為不得摶食而餓死的情事，但鬼道眾生既然名之為餓鬼，恐怕是不會因為挨餓就命終死亡，因此是必須忍受著長劫的饑渴之苦。只能因著機緣值遇有福德者的時候，藉由其布施或向其乞食，才能稍解饑渴逼迫之苦的。雖然人類是可以布施食物飲水給鬼道眾生，但是人類所為的種種布施，鬼道眾生亦未必都有福消受。例如《福力太子因緣經》卷2經文提到：

【時福力太子，仰瞻虛空，即起悲念：「快哉！我今若得天降少分飲食，當用餉此諸餓鬼眾。」是時忽然有多飲食，自天而降。福力太子，即以此食，餉諸餓鬼。彼餓鬼眾，宿業力故，悉不能見，咸作是言：「太子！我昔聞汝是悲愍者，何故今時不以飲食餉於我等？」太子告言：「我以天降飲食，前授汝等，云何于今不取食邪？」餓鬼白言：「太子！我等宿業力故，悉不能見。」】

由經文內容可知，雖然有福力太子之慈悲布施，但鬼道眾生仍然受到業力之所遮障，而見不到太子所布施的天降之食。不單是如此，鬼道眾生福德之薄，連大自然之資源也都不得受用。在《過去現在因果經》卷3經文中提到：

【爾時菩薩，次觀餓鬼，見其恒居黑闇之中，未曾暫?日月之光；還是其類，亦不相見。受形長大，腹如太山，咽頸若針，口中恒有大火熾燃；常為飢渴之所燋迫，千億萬歲，不聞食聲。設值天雨灑其上者變成火珠，或時過臨江海河池，水即化為熱銅燋炭。動身舉步，聲如人牽五百乘車，支體節節，皆悉火然。】

由這一段經文內容亦可瞭解，餓鬼道眾生長年居處於暗無天日的黑闇世界，甚至連其他同類都碰不到面。餓鬼的身形高大，但是卻腹鼓如山。之所以如此，並不是因為營養過盛而腦滿腸肥，而是根本就沒有食物可以受用。即便有機會遇到天降下雨水或者經過江海河池之處時，這一些水也都會化成火珠或熱銅燋炭，燒灼其身而根本無法受用。以這種景況來對比於人世間的處境，應該是要比人世間最痛苦的人還要苦上千百萬倍的。有智慧的人在聽聞、瞭解這種現象之後，應該是不會願意、也應該設法避免未來世去受這種罪的。由於鬼道眾生福報差、惡業報重的緣故，因此是長年不聞食聲，接觸不到任何之摶食。其每天之所食，恐怕就是飢餓感與痛苦不堪之覺受；即便有機會遇到人類吐痰、擤鼻涕或隨手傾倒菜湯（註3），也無法與其他威勢較其強大之餓鬼爭奪如此微薄之食（註4）。因此這一些終日不聞食聲的鬼道眾生，通常只能靠其尚在人世間的親人，在某些時節為其祭祀或舉辦法會為其追福施食時，才有可能受用到飲食與其他的福報。

鬼道眾生並不是完全都沒有食物可受用，但終究不像人類具有較大的福德，因此無法在饑餓的時候隨手料理煮食，或到餐館打牙祭；也不像人間世界，還可以找到野生之果實或花草果腹。人間之食雖然美味，取得也便利，但相較於天界眾生，卻也沒有天界眾生那般的福德，想受用什麼美食時隨想即得（註5）；而天界眾生之所食也稱為「甘露」，可以想像其美味會更殊勝於人間最極品的山珍海味。因此，天界的天人應該是不會想接受人間食物之供養的，因為兩者的相差實在是太懸殊了；但對終日處於饑渴之中的鬼道眾生而言，則會如同值遇福力太子的餓鬼一般，也會如同一般人在路上遇到的饑渴已久之畜生般，則是會希求世間人提供飲食供養的。只是鬼道眾生與人類雖然同處在一個時空，但終究是無法直接透過語言來溝通，而難以讓所有的人類都瞭解其意圖的。在這種情況之下，恐怕只有透過其尚在人世間的親人，定期主動的為其追福施食，才有可能稍解其饑渴之苦吧。

目前在心理學界，對於悲傷／傷痛輔導與臨終關懷等議題越來越重視，也有不少專家學者的研究資料發表出版。這種趨勢的發展顯示出了一件事實，那就是對任何個體而言，在其一生的成長歷程中所需要的，除了衣食住行等物質性的需求與日常生活中煩惱病痛的解除之外，更需要的則是面對生命結束之過程所帶來的驚恐無助與悲傷之能力，以及可以放捨對過世者情感依戀的自在。每個人都知道，在其一生之中的生老病死，是沒有任何生命個體可以倖免的歷程，但卻也是每個人在面臨這些狀況時，極力想要去逃避的課題。大多數的人在面對生命即將走到終點的過程，總是會陷入徬徨與無助當中；尤其是那些合併有惡疾纏身的人，除了要面對生命隨時結束的不可預期之外，也還要忍受身體病痛的折磨。除了當事者是處在驚恐的折磨中之外，陪伴在身旁照顧的家屬也常常是不知所措的。因此往往在病急亂投醫的情況下，去幫罹患重病者到處求偏方靈藥，幫病患準備各式各樣千奇百怪滋補身體、治療疾病的食物與藥物。只是往往這一些醫藥之食都是徒勞無功，不但不能治療病人的疾病、延長其壽命，反而是在這過程中徒然增加病患服藥所引發的副作用，更增添其痛苦。

雖然目前的醫藥科技相當發達，但醫學界對於為何會生病以及如何能讓疾病痊癒等事情，所知其實是有限的。因此當家屬滿懷期待的將希望寄託在醫療科技、卻又無力回天時的那種失望，其衝擊之大是可以理解。而唯物觀的科學認知之盛行，又使得大家相信人的生命只有這一世的百歲之壽，一旦結束之後就灰飛煙滅，不曾有過去世，也不可能會有未來世的生命。這種斷滅的生命觀就會讓這一些面對生命將行結束的個人與其眷屬，更加地茫無所從與恐懼，也會使得有宗教信仰傾向、相信生死輪迴觀點與相信有未來世生命的人們，處在情感與理智的矛盾之中，而更加深其折磨。然而，從人之常情來看待，大多數的人應該是會期待有未來世生命之存在乃至有因果之存在的。因為只有這樣，人生才有公平正義可言；每個人一生中所承受的痛苦與折磨也才有意義可言；人與人乃至人與其他眾生之間所發生而無法理解的恩怨情仇，也才有合理的解釋可言。因為有這樣的道理存在，這一生的苦樂榮辱，縱使沒有在命終之前得到其所期待的公義，也會在未來世的生命歷程中獲得酬償；而這一生沒有完盡的情緣，則可以留待未來世的時節再來相續（註6）。如此一來，這一世生命的終結，只是一個段落的句點，而不是整篇文章完結的驚嘆號。這樣的生命觀就不會讓人產生缺憾，也不至於讓人難過痛苦甚至傷心欲絕，如此的生命觀不是更好嗎（註7）？

參考資料

1.                    《正法念處經》卷16〈4 餓鬼品〉：「復次比丘。知業果報。觀餓鬼道。餓鬼所住。在何等處。作是觀已。即以聞慧。觀諸餓鬼。略有二種。何等為二。一者人中住。二者住於餓鬼世界。是人中鬼。若人夜行。則有見者。」(CBETA, T17, no. 721, p. 92, a14-17)

2.                    《正法念處經》卷16〈4 餓鬼品〉：「復次比丘。知業果報。觀於餓鬼慳嫉地處。一切餓鬼。慳嫉為本。」(CBETA, T17, no. 721, p. 93, c5-6)

3.       《正法念處經》卷16〈4 餓鬼品〉：「復次比丘。知業果報。觀諸餓鬼有無量種。彼以聞慧。略觀餓鬼三十六種。一切餓鬼皆為慳貪嫉?因緣。生於彼處。以種種心。造種種業。行種種行。種種住處。種種飢渴。自燒其身。如是略說三十六種。何等為三十六種。一者迦婆離。鑊身餓鬼。二者甦支目佉。針口餓鬼。三者槃多婆叉。食吐餓鬼。四者毘師?。食糞餓鬼。五者阿婆叉。無食餓鬼。六者揵陀。食氣餓鬼。七者達摩婆叉。食吐餓鬼。八者婆利藍。食水餓鬼。九者阿賒迦。悕望餓鬼。十者(區伊反)吒。食唾餓鬼。……」(CBETA, T17, no. 721, p. 92, a21-b2)由經文內容可知，鬼道眾生有食糞的鬼、食嘔吐物的鬼、食口唾的鬼等等，約略而言可以分成依三十六種食而存活的鬼道眾生。

4.                    《餓鬼報應經》卷1：「尊者大目揵連。從佛在耆闍崛山中。遊行恒水邊。見諸餓鬼甚多。受罪不同。見尊者目連。皆起敬心。來問因緣。」「……一鬼問言。我受此身。常苦飢餓。往至廁上。欲取屎食。廁上有大力鬼。以杖打我。初不得近。」(CBETA, T17, no. 746)

5.                    參見《大樓炭經》卷4〈9 忉利天品〉經文：「天子說是已便念欲得食，即自然滿寶器食在前——福德少者，自然青飯食在前；福德中者，自然赤飯食在前；福德上者，自然白飯食在前——天人便取食之。時，於口中自消盡，譬酥若麻油著火上即消滅，天人食時如是，於口中便自消滅。渴時即自然滿寶器甘露漿在前——福德少者，自然青色漿在前；福德中者，自然赤色漿在前；福德上者，自然白色漿在前——便取飲之，於口中自消滅。譬如酥麻油著火上即消滅，如是天人飲漿時，便於其口中自消滅。」(CBETA, T01, no. 23, p. 297, b23-c4)。天人之食雖然隨想即得，但是也會因福德差別而有上中下品之分。

6.                    從一般人的觀點來說，愛別離苦的產生，是因為其所珍惜的情緣為意外、疾病等無常強迫中斷，才會有哀慟之苦。因此如果生命歷程中的情緣可以相續，那應該會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然而從真實佛法、生命實相的觀點來看，大多數人所珍惜的情緣，其實多半是情執，也就是說是建立在世俗法、建立在五欲的貪著上的情感連結。這種看在一般人眼中很有美感的情緣相續，其實正是眾生之所以生生世世生死輪迴不已的原因，也是種種苦的來源，正是真實佛法所要對治的眾生習氣，因此是不值得珍惜的。但是如果所建立的是與善知識的善緣，是與正法團體中共修的菩薩眾之善緣，那麼不但這一世可以因此而能有少分之解脫功德受用，當這種善緣相續到未來世時，還能讓未來世的自己可以再與真實佛法相遇，還有因緣再與這一些菩薩眾共修，讓自己生生世世都能朝成佛之道邁進。這樣的相續才能說是真正的美，也才是值得我們珍惜的。

7.                   其實，佛教的生命觀除了具有善緣在不同時空之間延續的醇美性之外，還具有不造作惡業、積極造作善業、利樂眾生的良善性；而真實佛法所探求的生命第一義諦更具有可實證不虛假之真實性。因此佛教之生命觀其實是具足「真、善、美」三種特性之生命觀，而並非消極逃避、頹廢的生命觀，這種特質是其他宗教與世間哲學、美學所難以企及與媲美的。